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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雾。
橙色预警。
段砚的棺木一早就让人抬到了公墓,许望舒到的时候,天空正下着蒙蒙的细雨,飘扬颠沛,直往人脸上吹。
她下了车,鞋跟微微陷进湿润的泥土里,感觉不是太舒服。
她昨晚睡得不好,几乎是做了一晚上纠缠不休的噩梦,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,眉眼压得低低的,倒有几分丧夫后萎靡不振的哀容。
司机匆匆举着伞从另一边小跑过来:“大小姐,往这边走吧。”
“嗯。”许望舒不轻不重地应了声,抱着一束白菊往旁边铺着石子路走。
今天天气不好,陵园冷冷清清,工人们干活儿很利索,这会儿已经开始把装了骨灰的棺木往坑里放了。
许望舒掐着时间来的,意外的是,有人来的比她更早。
一身黑衣黑裤的背影站在墓坑旁,和昨天无不一样,发尾微微扬起,挑染的几缕红色鲜亮明显。
是段瑕。
许望舒不由得停下脚步,远远看她。
段瑕站得很直,却没有打伞,任由雨丝落在身上,远远看去这人好似蒙了一层朦胧的烟雨,说不好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。
许望舒以为她不会来了。
这样想着,背对着自己的人却突然转过头来,隔着风雨和自己对视。
“你先回车上等我吧。”雾色烟雨中看不清眼神表情,许望舒却下意识垂下眼,让司机把雨伞给了自己,独自抱着花束走上前。
段砚不信风水玄学,许望舒也不信,下葬的日子只是简单看了一下,没有做过多的仪式,一切从简,今日竟诡异地只有许望舒和段瑕两个人来了。
封墓之前,两人听从陵园安排做了洒土仪式。
泥土簌簌抛起落下,盖住棺木沉重的黑色,连带着人的一生都将被掩埋。
段瑕面无表情地站坑边看着,突然道:“除了那些老东西们,没有别的朋友来给他送别吗?”
许望舒也很面无表情:“他那些朋友我不太熟。”
段瑕便偏头去看她。
许望舒今天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长裙,裹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脸和手背手指,白菊被她抱在胸前,隐隐遮住下巴的位置。
因为刚刚洒了土,手指还蹭上了一点点泥点。
段瑕瞥了一眼,收回目光,看着棺木的方向语气说不清是可怜还是幸灾乐祸:“没关系,今天有风有水的,埋这儿挺不错的。”
许望舒:“……”
她无话可说。
这话听上去真的很怪。
封墓之后,便要立碑。
小小的墓碑周围挂着挽联,碑上贴着黑白照片,人才表表,如松似柏,许望舒屈膝将白菊放了上去,此后无言。
段瑕握着伞柄,似有所觉:“你哭了?”
不等许望舒回答,她就很不屑继续说:“有什么好哭的?我的好嫂子,你有空在这儿哭坟不如想想怎么解决段砚留下来的债务。”
“不要那样叫我!”许望舒扭头瞪了一眼。
阴阳怪气的,烦死了。
段瑕向来反骨,不让做什么就偏要做什么,加上许望舒语气强硬蛮横,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样命令过的她下意识就要怼回去,看见眼圈红红眼神倔强瞪着人的许望舒,突然冒出的火气好似被烟雨一笼,忽地又散了。
“哦,知道了,段夫人。”她语气轻飘飘的,听着更气人。
许望舒咬牙,迎着段瑕的目光看过去:“段瑕你就非得和我这样说话吗?”
她连名带姓喊着段瑕的名字,毫不见昨日的小意亲切,眼神黑白分明。
少女,不,应该说是女人了。
三十岁的年纪,理应没有那么娇媚青春的颜色,但是许望舒的花期好像还是很长,比起十八岁时少了几分稚气青涩,多了几分成熟的艳丽。
段瑕神情淡淡地注视着扬起下巴不满瞪着自己的许望舒,视线从头到脚把人看了一遍,反问:“不是你非要这样的吗?”
虚假献媚般地讨好,又故作冷漠的拉开距离,把她当工具人用。
真是,非常不顺眼啊。
许望舒气恼:“是你先……”
段砚的死,连日来的精神焦虑,加上做了一晚上噩梦终于让许望舒的思维像绷断的弦一样溃散,她几乎是气势汹汹地靠近两步,一把扔掉了段瑕手里的伞,口不择言:“是啊你回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对吧,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心里是不是可痛快了!”
雨丝拍打在人脸上,冷意沁入皮肤。
段瑕平静地看着突然冲自己发起脾气的许望舒,过了片刻,回答:“好像也不是那么痛快。”
她答的平静,脸上也很平静,语气也淡淡的,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。
许望舒怔在原地。
她脸上还带着生气的怒意,唇瓣抿得紧紧的,尖俏的下巴哪怕涂了粉底液也还能看见一点微红的指痕,段瑕的话出乎意料之外,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无所适从。
似是尴尬,又似是后悔,或许还有一点点发泄不出的恼羞成怒。
在亡夫墓前和前女友撕逼吵架,想想良心还是有点不安。可段瑕怎么能,能这样的理直气壮,咄咄逼人。
想想确实也是,她一直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蛋来着。这样一想,许望舒就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。
往事难以启齿,逢场作戏针锋相对也显得过分虚假,许望舒沉默地盯着脚下的青草地看了一会儿,用力眨了眨眼,把酸涩的感觉憋了回去,再抬头时要说的话直接又干脆。
“阿瑕,帮帮我,好吗?”
烟雨朦胧,雾气深重,没一会儿两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水汽,许望舒攥着裙子鼓足勇气直直看着段瑕,没再逃避,有些忐忑,更多的是认命。
她欠段瑕的,如果对方真的见死不救的话那她只能认了。
她自作孽,活该!
段瑕不语。
她只是用一直非常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低声下气祈求自己的许望舒,一声不响地又捡起了那把被扔到地上的该死的破伞,为许望舒挡住了风雨。
“走吧,一会儿雨该下大了。”
黑色的伞面又遮住了灰蒙蒙的天,许望舒抬头看,皱起的眉不觉舒展,用力掐住的手心传来明显的痛感。
原来,段瑕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啊。
争吵过后,两人之间的隔阂少了一点,起码没再惺惺作态,段瑕不再阴阳怪气,许望舒也明智地不再挑起从前的话题。
她提着裙摆跟着段瑕走,高跟鞋走不快,很快又因为跟不上段瑕开始生气了。
“你走那么快做什么?”
“我没吃早饭啊好嫂子,你不饿吗?”
“不许这么叫我!”
“不叫这个叫什么?”
“反正不许叫这个!”
“嗯哼。”
-
段瑕要吃早饭,许望舒就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回了她住的和春园别墅。
“三叔,您先回去吧,这两天我应该不用车了。”
给许望舒开车的司机是跟着她从许家出来的,年纪挺大了,但是眼神还是很好,一路上瞟了后座好几眼,还是没忍住:“您是段瑕小姐吧?”
这话说的时候,段瑕正站在和春园门口低头看一旁的粉色木槿,闻言笑着抬头:“您还记得我呢?”
头发白了一半的严三叔就笑:“怎么会不记得。”
他从许望舒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给许望舒当专属司机,又怎么会不记得段瑕了。
当年那两个总是穿着校服手拉手的女孩儿现在都长成了大姑娘模样,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冰释前嫌了。
许望舒想说点什么,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。
“三叔,您先回去吧,今天辛苦你了。”
严三叔:“好的大小姐。”
“我叫了外卖,一会儿就到,先进去吧。”许望舒刷开了指纹锁,推门走了进去。
段瑕跟着她进去,也不着急换鞋,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别墅,却问:“你都结婚那么久了,严三叔为什么还叫你大小姐?”
从前喊大小姐很正常,结婚了不应该改口叫夫人么。难不成段砚不喜欢许望舒?
别墅的佣人们都被放了假,许望舒一连开了两个鞋柜都没找到拖鞋,索性脱了高跟鞋光脚坐在玄关:“你穿多大码的鞋?算了,我这里只有37的。”
一双称不上朴素的白色毛绒拖鞋被扔在段瑕脚边。
段瑕:“我不想穿这个。”
蠢死了。
“我这里只有这个,要不然你就穿你哥的。”许望舒皱了皱鼻子,似乎是对段瑕的挑三拣四有些不满:“我要去洗个澡,外卖来了你记得拿,我不吃。”
她说完就走,一秒钟也受不了身上有些湿湿的感觉,走到楼梯上又想到什么突然转过身,居高临下命令道:“以后请叫我许小姐,不许叫别的乱七八糟的名字。”
段瑕挑眉:“为什么?”
“难听!”
许望舒从来不让人喊自己“段夫人,”结婚那么多年,她都是让人称呼自己“许小姐,”“段夫人”什么的,难听!
段瑕看着她穿着粉色毛绒兔子拖鞋走得比兔子还快,嘴角轻轻弯起,把脚套进了毛绒拖鞋里,懒洋洋回了一句:“知道了大小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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